在过去,美国、伊朗的关系好到什么程度呢?现在伊朗空军的F14是当年美国给的,刚生产出来就给它了。伊朗比较大的气垫船,现在叫地面效应飞行器,也是美国生产出来,自己还没用,先给了伊朗。突然一夜之间,一个铁杆盟友,雄心勃勃的巴列维国王,一个历史上最伟大民族的领导人垮了,上来的是伊斯兰的宗教领袖,而且是什叶派的宗教领袖,这种变化是天翻地覆的。
中东地区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什么?
伊朗的这种体制,很有意思,我们习惯叫政教合一,实际上并没有抓住理解伊朗体制的关键。
1975年巴列维王朝和伊拉克签订了《阿尔及尔协议》,其中一条就是伊拉克得把霍梅尼赶走,这样,1978年,霍梅尼就跑到巴黎去流亡了,霍梅尼在那里很仔细地观察欧洲的政治体制,什么一人一票、三权分立、民主,他都非常了解,他是一个政治人物。他设计的体制是比较完整地把基督教的一人一票、三权分立的体制搬到了什叶派的伊朗,同时在上面又加了一个伊斯兰教的教法监督,有一个领袖人物。在领袖之外,还有88人的专家委员会。他们选总统也是真选,老百姓是真有选举权的,赢了在大街上欢欣鼓舞,发现选票计算错误,也能上街游行,这跟以前很不一样。它这个体制,不能笼统地说"落后",它不是简单的政教合一,实际上是什叶派对基督教民主的改造利用。
中东地区有一个基本特征:四大主体民族和一个大的非主体民族。
四大主体民族,按人口是阿拉伯人、波斯人、土耳其人(奥斯曼突厥人)、犹太人,他们都有自己的国家,还有就是库尔德人。库尔德人比犹太人多两倍到三倍,但它并不是主体民族。所谓主体民族就是以这个民族为主体,建立自己的国家。库尔德人好几千万,犹太人勉强才够一千万,但库尔德人没有自己的国家,他们被分割到好几个国家,制造了一些问题。
这五部分人在这个地方,你来我往、互相争夺,再加上外部力量在这儿介入,他们之间的争斗是这个地区很自然的社会生态。这些人住在这儿,他们有不同的民族归属,有不同的宗教信仰,这是中东很自然的社会生态。但在冷战期间不是这样的,美国依靠军事力量,死保以色列,阿拉伯人依靠苏联的军事支持跟以色列打。打来打去,美国人支持的以色列把苏联支持的阿拉伯人打败了。冷战结束后,该和的和,该准备下一轮争斗的准备下一轮争斗。而下一轮争斗还会借助外来的力量,但是外来的力量不会成为主要的战场上的角色,还是中东原有的四大主体民族和一个非主体民族之间打,这就是这个地方的社会自然生态。
早在一个世纪以前,美国参议院就通过决议支持英国人在巴勒斯坦建立犹太家园。为什么?因为美国发现整个中东地区,全是穆斯林,因此它们要建立一个符合自己意识形态的国家,并且丝毫不计代价。这不叫政治正确,这叫文明正确。如果阿拉伯人把犹太人这个国家灭了,那是不可想象的事,因此美国要死保犹太国、死保以色列。它保成了没有?保成了。而现在最怕伊朗、最恨伊朗的,正是冷战期间犹太国家的死敌——阿拉伯人。于是,现在阿拉伯人和犹太人就联合在一起了,因为他们有了共同的敌人--伊朗,他们必须一致对外。
在中东这块地方,还有一个国家值得注意,就是土耳其。在伊拉克战争、叙利亚伊斯兰国的战争最艰难的时候,土耳其出兵占领了叙利亚地区。因为它想恢复奥斯曼帝国的辉煌,想把自己的控制区域扩大一点。奥斯曼土耳其帝国过去兵临维也纳,奴役了巴尔干,把阿尔巴尼亚人全变成了穆斯林,但是现在衰落了。正是因为它当年的辉煌给欧洲造成了很大的阴影,所以现在欧洲开始堵截难民,阿拉伯人也怕土耳其强大,没有人希望它再次辉煌。所以,土耳其处于一种比较孤立的状态,向西看不成,它也会向东看,因此老说一些不该说的话,比如说:向东一直到中亚都是突厥语系,新疆是东突厥斯坦,它是以征服者的心态向东看。这样,东边的国家又把它当做敌人了。土耳其最大的问题是,没有把自己国家的位置摆正。你本身就是一个流浪民族,从中亚一路流浪过去,不断吸取路上的人、种族、文化,活到了现在,如果好好的搞现代化的话,会成为一个强国。而现在土耳其野心太大,手臂伸的太长,这样不行。任何国家,古代无论再怎么辉煌,你想重现原来的辉煌,首先要研究当前的环境发生了什么变化。一个社会生态就像是一片大森林,比如小冰河期来了,气温一下降了18度,这个森林里有些树可以活,有些树就得死,还会产生新的物种,完全恢复成原样是不可能的。古今中外,全是这种例子。所以这种"梦"情结,一定要在现实的基础上。历史的辉煌是你的一份遗产,处置的好就是好的遗产,处置得不好,就是负面资产,是狂想症,而不是梦。
“阿拉伯之春”为什么在有的国家发生,有的国家不发生。阿拉伯国家从不同的角度切入,有不同的分类,它分为两类,一类是君主制,一类是共和制。共和制的受到挑战要大些,因为共和制标榜的就是共和、民主、选举,我不满意你,就可以拉你下来,所以,所有的革命都是合法的。你看《联合国宪章》,没有说不许暴力革命。革命的政权只要取得了稳定的控制、只要国际承认,就可以入联合国。所以,共和制就容易乱,容易闹事。君主制不是这样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没有民主。在共和体制下,因为国家的总统、总理全是世俗的,而且这种体制是西方帮助建立起来或者是学着西方的榜样建立起来的,它排斥宗教势力,政教是分离的。但是,分离也意味着你们俩相争相斗。在君主制国家,有国王,但国王一定也是教长,或者是宗教权威。在国王的身上,他把宗教权威和世俗的君主权威和体制权威嫁接在一起,它没有内耗,没有政教的厮杀,政教关系是非常稳定的。你说你搞革命,上街推翻谁?君权神授,君就是法,你推翻我,不可能的。
但是世界历史上、在阿拉伯世界里有没有被推翻的君主制国家呢?有。1958年伊拉克革命,反对派把伊拉克王室费萨尔二世整个家族斩杀,杀完了以后,复兴党执政,萨达姆上台,后来萨达姆被推翻。如果国王活到现在,我想伊拉克不会是现在的样子。埃及国王法鲁克在1953年被纳赛尔为首的“自由军官组织”推翻,但是纳赛尔没有杀他,还想利用他搞君主立宪,后来法鲁克在被允许的情况下乘坐皇家游艇流亡希腊及意大利。纳赛尔开始搞共和,但纳赛尔根本不懂什么是共和,说,什么议会,议会是什么?我的军队不就是议会?但到了穆巴拉克,埃及在压力下不得不搞民主,一搞民主选举,上台的就是穆兄会。所以政教关系是没有办法协调的,永远是对立的。
利比亚也是同样的例子。这里,我想说一下卡扎菲。卡扎菲在中东统治者里杀人杀的是最少的,执政几十年,只杀几百个人。我多年前曾到过利比亚,那时候卡扎菲活着,利比亚已经交出核材料,已经开始解除制裁了。老百姓埋怨卡扎菲,说卡扎菲脑子有病,我们国家那么多石油,大家好好过日子多好,非把那钱给巴勒斯坦人去搞恐怖活动,对他非常失望。但是,突然眼睛一亮,说他儿子好,赛义夫好,在西方受教育,西方的改革开放他都懂,他来领导国家,把权力交给他,我们就该富裕了。这对不对呢?都对,老百姓说的话,每个字都是对的。但是,事实上历史并不是这么进行的。就有人要把他推翻,包括卡扎菲内部的反对派,说卡扎菲派飞机轰炸游行队伍,这是胡扯的事,照片、录影什么证据都没有,但是在这种情况下,联合国居然通过了1970和1971号决议,出兵利比亚,把卡扎菲给弄死了。
现在的埃及总统塞西也是一个伟大的人,他顺应民意,把来自穆兄会的总统穆尔西关在监狱里。他让埃及走过一段弯路,但又回到原来的轨道,然后发展经济,这很了不起。所以,不同的体制,会发生不同的事。同样一件事,放在不同的体制,结果是不一样的。
中东地区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在寻找一种新的平衡。不再是以前的阿以冲突,而是波斯人跟阿拉伯人之间、什叶派和逊尼派之间的矛盾。过去约旦国王所担心的“什叶派新月带”,通过过去几年的发展,超出了意想的强大。所以,中东地区实际上是在寻求一种新的平衡,一种新的社会平衡。美国现在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因此它的角色从军队总司令、战场指挥官最后变成军队政委,就是一个出谋划策的人,而它又不花什么钱。在第二个部分,我会详细讲讲美国对外战略的七个阶段,分析美国在中东角色的转变。
中国在中东一定要搞平衡外交
至于中国,我觉得没有必要参与中东事务,但是我们要在中东平等地和不同的主体民族和非主体民族,特别是对主体民族,开展贸易和合作。冷战时期,我们选择了亲阿拉伯、疏远以色列,现在我们没有任何理由疏远以色列。我们要搞合作,要跟以色列合作、跟阿拉伯人合作、跟波斯人合作、跟土耳其也要合作,甚至跟库尔德人也要合作。但是,一旦地区冲突或者国际冲突变得很尖锐的时候,或者那个地区形成了一种新的规则的时候,就必须小心谨慎了。比如美国制裁伊朗,都不许跟伊朗做买卖,你硬要做,第一,你受制裁;第二,阿拉伯人恨你,犹太人恨你,何必呢?
中国在中东一定要搞平衡外交。冷战时期我们是不平衡的,倾向阿拉伯,疏远以色列。但是,你现在去问以色列,你听不到以色列埋怨中国的声音,他们说理解中国,冷战时期都是这样的。
人类历史上有三类人从来不反犹,不是这个政府不跟犹太人打仗,而是文化不排斥犹太人。从西往东数,印度文化不排斥犹太人,孟买犹太社团是存在了很久的犹太社团;中国不排斥犹太人,古代不排斥,现代也不排斥;日本也不排斥。所以,以色列首脑要来亚洲国家访问,头一站是日本,然后是中国,再然后可能会是印度。如果这个地方因为以色列发生冲突的话,在联合国表决的时候,首先要事先讲明规则,其次,要保持中立。
同样,中国和波斯历史上也是友好的,对“丝绸之路”的畅通发挥了很大的作用。但是,如果当阿拉伯人、犹太人加在一块,收拾波斯人的时候,我们没有必要为波斯站台。我们可以在联合国的舞台上,呼吁政治解决。当大家都不跟伊朗做买卖的时候,你非得冒死跟伊朗做买卖,这就很不划算了。任何一个政策、任何一个说法,如果是在挑战中国在中东的平衡外交、均衡外交的话,那一定是错的。
来源:钝角网,http://www.dunjiaodu.com/top/2020-01-13/5628_2.html 发表时间:2020年1月13日
